世上有光

07

暑假期间路明非发烧了，都是他亲爱的表弟大晚上把空调整到了十六度，薄薄的空调被裹在身上没什么效果，路鸣泽倒是凭借着他160斤的脂肪生生抗住了。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感冒，路明非没有在意，他吸着鼻子抓着钱包又去了网吧——楚子航不让他去他还真不去了？人生总要有点娱乐。

想到楚子航路明非就更怅惘了，楚子航的名字现在被明晃晃地挂在仕兰的公告板上，还有校门口的红色横幅上也印着楚子航的大名，他顺利地进了D大，也就是说这个暑假以后他和路明非在物理上隔了三个小时的高铁距离。

路明非开电脑的时候还扳着指头琢磨着自己的分数离D大差多少，刷了一小时的星际之后他就没意思了，脑袋里循环往复奔波着D大那遥不可及的分数线，头更昏沉了。

路明非无精打采地走出了网吧，走得歪歪斜斜的，他想是不是正午的太阳燃得太热烈了将他脑袋给点着了，怎么就晕晕乎乎的呢，偏偏还全身发冷，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扶着墙蹲了下来，抬起手使劲地敲自己的脑袋。敲到一半手就被人握住了，阴影下紧蹙着眉头的男神俯视着他，路明非下意识地看向他手里的塑料袋，好家伙，一袋大白兔奶糖，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惊讶呢。

路明非思索着是先吐槽师兄零食口味老土还是先向师兄求个饶，到嘴边的话被楚子航覆在额上的手给堵住了，微凉的手指擦过他的额角，挺舒适的，指尖离开的时候路明非还把头朝前拱了拱，很是恋恋不舍。

楚子航将提在手上的塑料袋挂在了手腕上，双手穿过路明非的腋下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猛然站立造成的低血压让路明非更加的头晕目眩，他向前踉跄了几步靠在楚子航怀里，在这艳阳天里楚子航居然还是一身干爽的香皂味，路明非晕头转向地凑在楚子航肩胛处闻了闻。这个味道的香皂他也要买一块。

腰间被环住了，他感受到楚子航拍了拍他的背脊，声音没了那种高定感，反而有点哄小孩的意思。

“路明非，我们去医院。”

 

08

“去网吧了？”

点滴瓶里的盐水少了一半后坐在旁边的楚子航率先打破了沉默。

路明非犹犹豫豫地扯开嗓子，扁桃体发炎了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加上鼻子被塞住了，瓮声瓮气的。

“暑假嘛总要玩玩的……咳咳……”

话扯到一半，楚子航就起身离开了，路明非目瞪口呆，心说师兄你不至于这么气吧。

他很尴尬，这吊瓶还挂着呢又不可能追上去，就这么不安了五分钟，路明非都将道歉稿碎碎念了十来遍，那厢楚子航终于施施然地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一包“荷氏”薄荷糖，还是黑色包装的，最暴风劲凉的那种。

楚子航将它拆了开来，剥开包装纸后捏着那颗方块白透的糖递到路明非嘴边，路明非盯着那修剪圆润的指甲盖，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颗糖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唇瓣，薄荷的清凉刺激了他被阻塞已久的嗅觉，他本能地含住，过于激烈的清爽席卷了他的口腔，一丝丝的甜味让他的喉咙好受了点，连带着鼻子都通畅了。薄荷糖带来的舒爽还多了那么点辣味，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手背静脉的血液顺着针管有了倒流的趋势。

刚刚停留在他嘴边的手顺势往下，细心地掰开他的手指，略微停顿了一下后盖在了他的手上，让他由于输液变得冰凉的手背暖烘烘的，惬意得不得了。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病是好不了了，面部温度的升高还带来了并发的口干舌燥。

“A大的历史专业和经管类的专业都挺不错，分数线也不算太高。”

楚子航低垂着眉眼，时不时地按摩一下路明非的手指，让他的手指不至于很酸麻。

师兄你这个话题转换得很牵强啊，你不纠结网吧了？路明非悚然，同时也被这突然的话题搞得一头雾水。

“如果你不去网吧，认真学习的话，还是很有希望上A大。”

目光暗暗地游过那张完美脸蛋低头的眉骨时，路明非被对方突然的抬头对了个正着，墨玉似的眼睛淌动着浅辉，楚子航放缓了语速："A大在D大对面，隔着一条街。"

路明非心里一震。

“离我很近。”

楚子航没有用“我的学校”这个词，也没有用“D大”，他说的是“我”。

路明非错开了目光，低头盯着自己被针扎的手背，又痒又痛，但是他在那上面看到了一朵花开。

 

09

路明非小心地把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用被子盖住，钻了进去连上网，突兀的消息提示音让他吓得赶紧摁了静音，他鬼鬼祟祟地掀起被子，路鸣泽呼噜仍打得震天响，半点没有要醒来的反应。

他安心地又钻了回去，打开了右下方闪烁的对话框，楚子航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一面墙一一缠绕着爬山虎，仔细看还能发现每块红砖上都有字迹。楚子航下一条消息也来得很快一一「这是我。」

路明非：「？？」

楚子航：「我们学校的告白墙，都叫它南墙，你不是说我是南墙吗？」

敲打键盘的手顿了一下，路明非心道此南墙非彼南墙啊，理科男你真的需要提高阅读理解的能力啊。

从楚子航开学以后他们就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楚子航会给他发照片，有人有风景，路明非印象最深的是楚子航的舍友，一个风骚的金发意大利佬坐在路边的大排档上大快朵颐，但是那气度活像一个来体察民情的土皇帝。

楚子航：「最近学习得怎么样？」

路明非：「还行吧，就是高三真累，一到下午三点饿得特别快。」

路明非：「猫猫头哭泣.jpg」

楚子航：「呵。」

明明隔着屏幕，但是路明非好像看见了在电脑前弯起唇轻笑的楚子航，万分美好。

楚子航：「太晚了，睡吧，晚安。」

路明非：「晚安。」

 

几天后路明非放学走出仕兰的时候，门卫叫住了他，目光满是狐疑：“路明非是吧？这里有你一个快递。”

门卫大叔费力地搬出了一个箱子，他盯着上面的快递单看了好几秒，又看了一会儿路明非，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楚子航给你的。”

箱子很沉，路明非搬得摇摇欲坠，出校门后他直接拐进了小路，放在地上就开始拆箱子，打开它之后路明非哭笑不得，楚子航给他寄了一箱的零食，除了咪咪和大白兔奶糖，居然还有旺旺雪饼和蔬菜味的浪味仙，路明非好多年没吃过它们了。把这一箱东西运回去也是个体力活，幸好叔叔阿姨不在家，路鸣泽放学后总会在外面玩一阵，路明非有惊无险地把这项零食严严实实地塞在了床底下。

一开电脑，楚子航的消息又在跳动了。

楚子航：「收到了？」

路明非：「收到啦，师兄的大恩大德小的真是没齿难忘！」

路明非：「就是您对零食的品位真的好独特，怪老牌的。」

楚子航：「那你喜欢么？」

喜欢什么？喜欢你关于零食的品位还是这些零食？路明非停顿了一分钟，带着点私心将键盘敲得小心翼翼又郑重。

路明非：「嗯，很喜欢。」

 

10

「嗯，很喜欢。」

手机锁屏上跳出对话框的时候还震动了一下，恺撒一抖手上烤鸡翅的油就滴在了裤子上。

他对面的小白脸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过手机，表情高深莫测。

“是你那个废柴师弟啊？”恺撒问道。

楚子航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废柴。”

金发贵公子嗤笑：“开玩笑吧你，听你的形容是成绩不好又爱玩游戏还没什么朋友，这不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废柴吗……你为什么这么照顾他？按理说你跟他几根杆子都抽不到一块去啊。”

“那不叫几根杆子抽不到一块，原话是八竿子打不着，意思是远得不沾边。”楚子航严肃地纠正这个意大利人还不怎么利索的中文。他盯着那句“很喜欢”，踌躇了一会儿回复了一句简单的“加油”。

 

楚子航初次遇见路明非时候，怒不可遏的数学老师在办公室门前将一张数学试卷和一本作业本摔在了少年的脸上，试卷飘落在刚走到楼梯口的楚子航脚边，他捡起了那张试卷，平平淡淡的名字和触目惊心的分数组合在一起落在了他的眼中。

路明非。

楚子航知道路明非这个名字，一年前路明非班上的赵孟华逢人就把这小衰仔暗恋文艺美少女陈雯雯那档子事抖出来，全校皆知，无不感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弓着背耷拉着脑袋的身影，被老师训骂的身形愈加佝偻，最后老师骂累了进了办公室，少年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作业本，垂着头脚步虚浮，走到他面前时连头都没抬，只匆匆地留下了一句“谢谢啊”就接过了他手中的试卷。楚子航注意到了他脸上被纸张刮出的红痕，心里无端升起了闷意，于是他在那天经过路明非教室看见路明非在死磕那张试卷错题的时候，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拉开窗户就提示了路明非一句。

少年的瞳孔带着一丝的惊吓，楚子航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脸颊，确定上面的红痕已经淡下去之后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师兄这个称呼倒是挺新奇的，楚子航想，他又看了眼卷首，将路明非三个字在心里演练了一遍后才正式地说出来。

“……不客气，路明非。”

后来每一次的相见，少年在办公室前佝偻的背影，想要奔进大雨的背影，在教室里画画的背影，蹲在墙边难受的身影……模模糊糊或远或近地都只有路明非一个人，这种寂寥非常可怕，可怕到楚子航会控制不住地走过去将路明非从名为“孤独”的边缘拉上来一点点，说不清是同情还是什么，楚子航只是觉得那一天路明非脸上的红痕，让他非常地放不下。

为什么这么照顾他？

楚子航难得用了一种很温吞的语气回答恺撒的问题。

“我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